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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镜对徐佳康的感情生活没什么兴趣,和他告别后,就独自回了家。晚上吃完饭,本想好好查查16床相关的资料,没想到倒是接到了陆子姗的电话。
六月底正是她结束实习的时间,紧接着第一场单独庭审就来了。
自从那次上京的案子胜诉后,陆子姗这位乔莉的大助手就慢慢走进一些医院的视线里。不仅年后提前被朱雅婷签下长约,还找到了另外两家二级医院做短期的代法律顾问。
有乔莉做保当后盾,所在的丹阳恒和律所也是大招牌,但要是没点真实力她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时间定了?”女朋友人生第一次上庭,祁镜肯定得上点心。
“嗯,就在明天。”
“那么快?”祁镜觉得奇怪,“这不应该提早通知的吗?”
陆子姗笑着解释了一句:“其实两星期前法院就来过电话,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也没和你说。原告要不少钱,我那会儿没什么把握,人也挺紧张的。”
“现在有把握了?”
“嗯,原告要100多万,医院只肯赔10万。”
“明天几点?”祁镜问道,“我来旁听。”
“早上8点,你不上班?”
祁镜也笑了起来:“没事,我在急诊也不管事儿,和王主任说一声就行了。”
“那你明天早点来,带上身份证去法院办公室拿张旁听证。”
陆子姗接的案子是个胆囊结石术后并发了胆漏和胆汁性腹膜炎,四月份的时候就到了乔莉的手里,准备了两个月,现在通知开庭。
事儿粗略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急诊手术术后并发症的问题,但深究起细节还是挺乱的。
病人去年九月初突发急性胆囊炎,查出是胆囊结石,b超提示有嵌顿在胆囊颈部的可能。因为有高热畏寒,病情很急,病人家境又不好,最后就决定在收费便宜些的区中心医院做急诊手术。
主刀的是位副高,出于省钱的考虑也没用腹腔镜,直接做的开腹手术。术后准备200多的皮钉被换成了5块钱的普通缝合线,常用术后抗感染的抗生素也被换了最便宜的那种。不过在手术结果面前,这些都无所谓了。
开腹进去后发现病人胆囊三角肿胀得非常厉害,手术出现困难。
病人感染严重,结石位置靠近胆管,取出结石后不能直接缝合,需要用引流管来帮助排泄掉多余的胆汁。但在缝合引流管的时候出了问题,感染严重,出现了胆瘘。
胆汁有些外溢,并在术后第二天成功造成病人胆汁性腹膜炎
有腹膜炎就得再开腹进去清洗腹腔,病人为此接连做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手术,直到去年年底才出院。
原告律师看准了关键,是第一次的手术失败直接造成了后续两次补救手术,摆出了大量证据。经医疗司法鉴定医院医疗有过错,所以原告律师希望赔偿病人的全额医疗费、家属陪护食宿费、病人重病后和他母亲照顾所造成的失业费,总计118万。
医疗司法鉴定不管对错就是庭审时的铁证,医院绝对的败诉,没有反转的可能。
不过作为一个新人,在听了原告足足十分钟的举证辞后,陆子姗并没有慌张。
既然败诉在所难免,性质早已定下,那就在赔偿金上好好纠缠一番,在上京她可是找曾经打对台的何卓学了不少本事。既然原告喜欢摆证据,那她也会在这些证据里找漏洞,按自己的步调一条条反驳,这也是乔莉最擅长的部分。
对医院来说,不能因为司法鉴定说有过错就直接承认过错,而且手术失败的说法在医学上也不完全正确。
那是因为先有这种急性病症和严重的炎症水肿,才会影响医生的手术发挥,最后在无形中提高了并发症发生的几率。这是双方造成的,并不能全部归于医院。而且后两次的补救手术,医院出于人道主义也没收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至于其他赔偿金,在医院看来更是狮子大开口。
陆子姗从一旁的证据堆里找出了两份证明:“第一份是02年的飞扬建筑公司的书面解雇证明,原告早在02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被该公司解雇,劳动局也没有后续劳务合同备案,一直到手术前他都是失业状态。另一份是原告母亲的待退休证明,原告母亲也早在01年年末的时候因为腿脚不便,申请了待退休。”
原告律师有医疗司法鉴定握在手里,第一条的反驳没多少力度。
但这两份证据充分证明了病人和他的家属失业与手术出现的并发症无关,所以赔偿失业带来的损失这点站不住脚。
原告律师没想到失业补助被捏住了痛脚,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开始在医疗费用和看护家属的食宿费上做文章。
可惜,陆子姗早有准备,拿出了住院记录和住院治疗清单:“病人急诊开腹手术,手术花费2471元,术后护理费床位费一起算也就3000多而已。”
“之后本院又为病人免费做了一次胆汁性腹膜炎手术,三个星期后又有本院医生全程陪同去第一人民医院做了内镜鼻胆管引流术,医疗费还是我们医院支付的。就在这样努力善后的情况下,还要我们赔118万是不是太多了点?”
原告律师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底已经被人掀干净,也没什么好藏的,直接开门见山:“病人没经济来源,赔偿方面还可以谈的。”
陆子姗也是怼人高手,坚持自己的原则:“这儿有医院住院记录,早在去年十月,病人就已经从我院出院。转入第一人民医院手术后,也于十一月初符合出院指征。除了第一次的急诊手术,其他费用已经全部由我院支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赔偿的。”
最后,陆子姗拿出自己的建议:“出于病人家庭情况考虑,医院现在也愿意赔付出现医疗过错的急诊手术费用,总计3263元。至于其他费用,应该由病人自己承担。”
这一套刚猛的正面乱打把原告律师打得没了脾气。
当初庭外调解的时候医院可是准备拿五万来堵嘴的,病人觉得少,就想上庭搏一搏。按他们的设想,算上失业补助好歹能到手20来万。可没想到上了一次庭,动了那么大干戈,最后五万反而缩水到了只剩十分之一的地步......
官司哪儿有这么打的?
他明显不服,想要在赔偿金上抓大头还是得从失业补助上下手。
“审判长,病人当初被原公司解雇本身和医院的医疗过错无关,但现在再就业却和这起过错有关。手术出现的过错、以及长期治疗导致原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无法找到新的工作。我认为,被告应该承担一部分失业的损失,我们也可以选择让步,适当降低赔偿金额。”
这个观点不错,让祁镜也看到了律师们往死里找漏洞的本事。
不过庭上的陆子姗并没有因为这个新观点慌张,而是在对方开口的同时,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叠文件,似乎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在原告刚结束自己的论述,她便上交了好几份医学证明文件。
“审判长,第一份是病人从第一人民医院出院时的出院小结;第二份是去年12月底来我院普外科住院复查的结果以及出院小结;第三份是今年1月、3月、6月,病人去一院门诊随访时做的影像学检查报告;第四份是病人1月份门诊随访时做的全身体检报告。”
她送上的每一份文件都指向了四个结果:
病人胆瘘早已经愈合,病人没有留下手术后遗症,病人胆瘘愈合后也没有复发的迹象,现如今病人的身体完全健康,完全可以上班工作赚钱。
“当然12月的住院,之后三次门诊随访,以及1月份的那份体检也全都是由我院出的费用。”陆子姗已经把原告律师逼到了墙角,“我们没让病人出一分钱。”
话没说死,而是把整个情况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既然已经愈合,并且没留下后遗症,整整半年也没有复发的迹象,再找不到工作也不应该是医院的责任。
原告律师彻底没了反击的欲望,只能像缠斗后的失败者一样,护住脑袋乖乖待在角落,等待陆子姗最后的猛攻。
“在有充分医学证明的情况下,病人所谓的失业也最多只可能是4个月,也就是他的住院天数。”
说到这儿,她又拿出了不知道哪儿得来的原告之前的用工合同复印件:“上面明确写明就算他没有被解雇,每个月最高的一次收入也就只有949元。医院愿意代为支付他这四个月的工资,外加那场手术医疗费用,合计7059元,其余的只能由他自己承担。”
从100多万的赔偿降到只剩1万不到,仅仅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最后法院判再多支付一个月工资,总计8008元。
看上去是输了官司,赢了赔偿,但陆子姗还是高兴不起来。
“好数字啊。”祁镜安慰了一句,“总比100万好吧。”
“其实在我眼里,这就不应该赔。”陆子姗之前一个多月经常出入那家区中心医院,也和主刀医生关系不错,很清楚他的为人和医术,“手术照片上显示胆囊三角确实已经不成样子了,没法下手,医生根本没过错。按理来说,那就是正常出现的并发症,可是.......”
“这很正常。”祁镜说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这种病人就会被转去上级医院。”
“只是胆囊结石而已......”
“其实要我说,医院的做法还是有瑕疵的。”祁镜解释道,“真要究过错,就不该看着手术本身,而是术后做的决定。在我看来,病人出现腹膜炎之前看到胆瘘的时候,就不该再待在二级医院了,而是应该立刻转去上级医院治疗。”
祁镜作为旁观者,思路远比想要捞赔偿金的原告律师来的广。
在明知道自己这里有不少漏洞的前提下,还没有准备其他后手,这本身就说明了原告律师水平不足,输给陆子姗也是活该。
而他所说的后手就是病人腹膜炎时普外科做的决定权。
“一个胆瘘而已,二级医院完全可以应付,去外院和在本院有什么区别?”陆子姗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道祁镜的用意。
“那为什么第三次鼻导管引流要去一院?”
“因为区中心医院没有内镜下的鼻导管引流,只能去一院......”
说到这儿,陆子姗停下了脚步,恍然大悟。她总算明白了祁镜的意思,原来问题出在这里:“难道胆瘘都会造成腹膜炎?”
“嗯,几率很高,而且之后基本都得做鼻胆管引流。”祁镜点点头,“胆瘘想好没那么容易,也很容易出现腹膜炎。所以出现胆瘘的时候,他们就该勇于承认急诊手术出现了并发症,尽快把病人送去一院,而不是继续等着出现腹膜炎。”
祁镜的意思很清晰,医院在做第一次急诊手术的时候并没有过错,但在之后的判断是有问题的。这个问题让原本只需尽快做鼻胆管引流的胆瘘,被拖成了腹膜炎。
当然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在左右着这个决定,但对病人来说,多开一次腹腔本身就是痛苦。
所以病人自己偷懒想讹钱不假,医院因为原告律师的疏忽躲过一劫也是真的,双方都不冤。至于钱多钱少,其实对病人来说,已经全免了他所有医疗费用,这或许已经超过了他做急诊手术之前的预期。
8000元对他而言,更是近乎于一年的收入。
祁镜和陆子姗坐在咖啡馆里,举起咖啡杯:“恭喜陆大律师第一次上庭成功。”
“就你话多。”陆子姗吸了一口,又重新看了一遍手里的证据文件。
“都已经宣判了,你还看呢?”
“之后说不定会有二审,你说的这个漏洞说不定也会成为对方的武器。”陆子姗没有抬头,继续认真地看着文件,“我得做好准备,万一......”
这时,祁镜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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